翁先生的衙门段子，从纵的方面给今天的吏制提供了借鉴。纲举目张，顶层设计必须创新。首先要改革行政权的设置和权重，使之程序化、度量化、公开化，使所有的行政权力都不能带来薪酬外的灰黑收入；改革权重，需要大力削权和放权，让市场来进行资源的配置，最大限度地减少行政权力带来“细酒肥羊”的利好与机会。

陆游笔下的官场段子

朱兆龙

陆游《老学庵笔记卷六·尚书二十四曹》一文中，两则官场段子有点意味。 其一是：“吏、勋、封、考，笔头不倒；户、度、金、仓，日夜穷忙；礼、祠、主、膳，不识判砚；兵、职、驾、库，典了袯裤；刑、都、比、门，总是冤魂；工、屯、虞、水，白日见鬼。”其二是：“吏、勋、封、考，三婆两嫂；户、度、金、仓，细酒肥羊；礼、祠、主、膳，淡吃芰面；兵、职、驾、库，咬姜呷醋；刑、都、比、门，人肉馄饨；工、屯、虞、水，生身饿鬼。”

第一个段子，反映了北宋时尚书省从吏到水二十四曹衙门的工作状态与经济状况。“笔头不倒”，上班文书案牍写个不停，“日夜穷忙”，却还穷得要典当粗布裤子。所谓“冤魂”，不是案子中莫须有的冤案，而是办案官吏们活得太“冤”，饿得“白日见鬼”，成了“冤魂”。

宋代中央机关的官吏们，俸禄待遇真有那么低吗，不见得。六部的主官，相当于部长级，从四品。二十四曹的主官，司局级，从五品；其副职佐贰从六品，副厅级。下层的胥吏从七品，相当于地方的县级，每月俸禄十五贯，相当于4500元人民币，年薪五万多元，于古于今，都算不错了。可见段子调侃的不是薪水少，而是俸禄以外的其他收入。

在第二个段子里，二十四曹的境遇发生了变化。

北宋灭亡，高宗南渡，官员们要补办逃难时丢了的委任状，军队要领取粮饷和军功赏；军费增加导致税赋增加，百姓缺钱纳税，刑狱因催收税赋而增加；吏户刑三大部门就忙得不亦乐乎。跑部进京者总是礼钞有加，贿赂公行。于是，“户度金仓”四曹，细酒肥羊地有吃有喝；“吏勋封考”四曹，更是三婆两嫂地玩起了二奶三奶；“兵职驾库”四曹也从典裤子脱贫而咬姜呷醋，最不济的“刑都比门”四个曹，没有猪羊肉也能刮些“人肉”来包馄饨。结果是，吏户刑三大部“人人富饶”，其他部则“寂寞弥甚”。

古代的六部，素有“户富、吏贵、刑威、兵武、礼贫、工贱”之分。部门之间的职责不同，部门内设机构的权限不同，部门与地方之间的财路不同，地方与地方的贫富不同，就在官吏职权的附加值——灰色收入的有无与多寡上形成了差别。这便是流传于世的“美差”“肥缺”与“穷庙”“破官”之称的潜规则。

历代不是都讲吏治么，讲。不过，当国者与当权者的“治吏”，是为家天下的专制而治。看官员，首先看其是否忠诚，否则，政治问题就从经济风化生活问题查起。官员不在于贪不贪，而在于查不查，一查就是个大贪官，鱼叉子是可叉可不叉的。皇帝老儿并非看不出官员职务之别的利益之差，而是以或热炕头或冷板凳的职衔表明自己的亲疏与好恶，只要不影响其专制统治，贪不贪是不大在乎的。这般“吏治”，不可能从根本上治住吏制的弊端。

“曹”是古代分科办事的官署，相当于今天的司局、处。今年全国两会上代表委员们批评的“处长经济”，让人看到“曹”的附加值在经济发展背景下的新变化。处长、科长的职位虽小，却处于权力运行的关键“曹”位：虽无核心决策权，但在材料审核程序方面可一言成事或废事；虽不拍板，但具体经办；不是主官，但上级的指令由他执行。由此，权力的寻租就有了行情和价码。八项规定出台前，送土特产、送卡、送现金是潜例，送保姆则是先进经验。至于节假日带着内亲外朋到基层、到企业参观旅游、吃喝玩乐，就更习以为常了。

放翁先生的衙门段子，从纵的方面给今天的吏制提供了借鉴。纲举目张，顶层设计必须创新。首先要改革行政权的设置和权重，使之程序化、度量化、公开化，使所有的行政权力都不能带来薪酬外的灰黑收入；改革权重，需要大力削权和放权，让市场来进行资源的配置，最大限度地减少行政权力带来“细酒肥羊”的利好与机会。

陆游慨叹当时的御史台监（从七品）虚设无力，于是用段子传诸后世。汲取其教训，需要改革纪检监察的机制和体制，建立起科学、严密、完备的监督制度，辅之以风行草偃、所向披靡的执行力度，加大社会民主监督尤其是新闻媒介监督的力度，像两会将“处长经济”曝光一样，将婆嫂肥羊置于镜头之下，但有蛛丝马迹，便会像“烟哥”“表叔”“房爷”“户口姐”那样立马在网上落网。那样，“肥羊”与“饿鬼”的差别就会像2014年春节公务员过寡年一样一齐消失，“咬姜呷醋”与“三婆两嫂”的糜费腐化，也就难以进入公行了。